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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条大河的声音

    重庆日报 兰世秋

    POST TIME:2023-05-13 06:10:02

    洪泽湖。陈凯 摄

    我出生在一条小小的河流边。小河清澈、舒缓,娟秀,繁星满天的夏夜,我躺在老屋的大木床上,闭着眼睛,河水淙淙,水波荡漾,外婆在一旁不知疲倦地摇着蒲扇,我就在这温柔的水声里入眠。

    棒槌洗衣的“梆梆”声,风吹柳树的“哗哗”声,开闸放水时的“轰轰”声,小伙伴游水嬉闹的“咯咯”声……这是我熟悉的故乡小河的声音,如今仍时常出现在梦里。

    这声音突然发生了变奏,我睁开眼,大运河,我从未触摸过的大运河,穿过缱绻的时光,透过泛黄的纸张,也将它的声音送到了我的耳畔。

    暮春的浓艳飘溢在大运河百里画廊中,金色的阳光在洪泽湖的湖面欢快地跳跃。层层鳞浪随风而起,水鸟盘旋,鸟鸣声声。

    位于江苏淮安的洪泽湖大堤亦称高家堰,是为抵挡淮河洪水、保障运河畅通而生。古往今来,这位1800多岁的长者,用从未停歇过的流水声诉说着风云变幻的往事,吟哦着“逝者如斯夫”的感慨。

    古代江南民间有“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之说,意思是高家堰一旦垮塌,淮扬一带就会被洪水淹没,堤防稳固与否直接影响着周边民众的生命和生活。

    “唉……”站在大堤上,穿过浩渺烟波,我仿佛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是清道光四年(1824年)的冬天,连日暴雨导致洪泽湖大堤十三堡周桥段骤然溃决,洪水倾泻而下,冲成近27米深的大塘(俗称周桥大塘),里下河地区即成汪洋泽国。

    彼时,林则徐正在福州老家丁忧,道光皇帝下旨命其赶赴洪泽湖救灾。一身孝衣、一脸愁容的林则徐领旨北上。

    此刻,大堤内外遍地黄水,满目疮痍。唉,千年以来,洪泽湖大堤修了又决,决了又修,却一直未能让黎民百姓彻底摆脱洪涝之害。

    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经过六年的日日夜夜,清道光十年(1830年),一段长750米、堤顶宽33米的内堤建成,并以条石砌成外堤,以保安全。这是目前洪泽湖大堤石工墙原貌保存得最为完好、地面以上可见层数最多的堤段,被赞为“媲美金字塔”。

    大运河博物馆里展陈着一枚镌刻有“林工”阳文的铁锭。当年,借鉴中国建筑的榫卯结构,这样的铁锭被镶嵌在条石连接处的齿槽内,两块条石通过铁锭的咬合变得更加坚不可摧。铁锭上的铭文记载了筑堤工程的责任单位、责任人的名字。“林工”就是指这段工程的负责人是林则徐。

    封锭入堤,把名字也封在石墙里,不是为了流芳百世,而是可以明确负责人。这一封,也将千年叹息封入了堤中。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株大树在保存完好的石工墙上留下巨大的影子。我默默靠近它,“林工!林工!”我听到这样的呼声,那些年,工匠们扛着条石筑堤的劳动号子,仿佛也从这些石头缝里传了出来,震动着我的耳膜,震荡着我的思绪。

    有着不被遗忘的“林工”声声,大运河才会如此生动鲜活地活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

    如果一条河流是活着的,那么她还会有诗的声音、歌的声音和战斗的声音。大运河见证过战火的硝烟,也记录着诗情的浪漫。

    离洪泽湖不远的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一首七绝被投影在大屏上:“柳岸沙明对夕晖,长天淮水鹜争飞。云山入眼碧空尽,我欲骑鲸跋浪归。”

    1943年1月到1945年9月,新四军军部移驻黄花塘。

    黄花塘西有绵延山丘,北有洪泽湖,春天菜花黄,秋天稻谷香。运河文化里,红色基因在这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少奇、陈毅、张云逸、罗炳辉等曾在这里指挥华中战场所属七个师、一个独立旅和一个浙东游击队,与日伪展开浴血奋战。

    时光回溯到1943年春,陈毅初到黄花塘。面对美如画卷的大好河山和日渐好转的斗争形势,他心情舒畅,诗兴勃发,挥笔写下这首《淮河晚眺》。

    晚霞辉映、柳绿沙明、群鹜争飞、天水连碧……他用28个字描绘出了一幅美丽的夕照图,抒发了誓夺抗战胜利的壮志雄心。

    “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孤军奋斗罗霄山上,继承了先烈的殊勋……”听,这是《新四军军歌》,战士们越唱越勇,互相鼓舞着,互相激励着。在这豪迈坚定的歌声里,我仿佛还听到了另一支清丽、婉转的小调,旋律优美、情感细腻,乐声委婉中带着刚劲,细腻中含着激情。

    哼唱这支曲子的小战士名叫何仿,1942年冬,作为新四军大众淮南剧团的一名文艺战士,他在南京六合采风时,听到了《鲜花调》。轻快优美的曲调,让14岁的何仿惊喜不已。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用简谱记下了曲子。

    此后的岁月,这首《鲜花调》深藏在了何仿的心里。

    在黄花塘这小小的村庄,何仿或许也曾面朝美丽的洪泽湖和亲爱的战友们,哼唱过这首《鲜花调》。血与火是毁灭也是重生,经过大运河的滋养和岁月的凝练,也会变成和平与芬芳。

    1957年,经过何仿改编,《鲜花调》更名为《茉莉花》首次公演。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的旋律响起,旋即火遍大江南北,传唱海内外。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手牵着手前来春游,一路叽叽喳喳唱着歌,牵着的小手还随着旋律晃晃荡荡,黄花塘的风里顿时有了童年的声音。听,“茉莉花呀茉莉花……”

    夜如水,月如钩。运河岸边的盆栽茉莉正在抽枝长叶,孕育着花香,再过两三个月就会吐蕊绽放了。茉莉花的盛开多在傍晚,在花开的季节,淮安的夜将会是多么的美啊。

    淮安的夜色里,或许会有花香的缺席,但永远少不了清江浦里运河的潺潺流水声。如唐代诗人岑参的诗句“水声还似旧来时”,花开是有季节的,流水却不分四季,不舍昼夜。两岸繁花似锦,商铺的叫卖声、琅琅的读书声,剧场里的丝竹声……和运河水流声汇聚在一起,混合成了运河人家的烟火日常。

    淮安人陈白尘晚年曾回忆:“清江浦,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这条运河了。”

    水青为“清”,水滨为“浦”。明永乐十三年(1415年),时任漕运总督陈瑄沿北宋沙河故道开凿了一条运河线上不平常的河道,这就有了清江浦古城的命脉——里运河。这条河对于运河全线淮安漕运的畅通意义重大,成就了淮安“运河之都”的美誉。

    我乘着画舫,推开平静的里运河水,水波一层一层荡开,拍打着用青石垒成的河岸。“哗啦”“哗啦”,越秀桥,常盈桥,水门桥,长征桥……穿过一座又一座古老的、现代的桥,我努力辨认着桥墩上镌刻的诗行,如同穿越了古今。

    曾经,两岸茶馆酒肆,卖花的卖艺的,车水马龙,热闹非常。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沧海桑田间,这里从舟楫如麻、帆樯如林,漕盐纷至沓来的港口,蜕变为城市的一条内河,无风无雨,波澜不惊。

    2013年,淮安启动运河文化长廊项目,数百个工程陆续开工:在文物遗址修复上不遗余力,修旧如旧;建设具有运河文化特征和地方文化气息的博物馆群;为市民打造亲水亲绿的开放式休闲空间……

    如今,清江浦的运河古水闸还在,乾隆下江南舍舟登岸的石码头也还在;古老的清江浦又添了记忆馆,运河博物馆,戏曲博物馆……

    里运河两岸,三步一景,悠扬的乐声飘来,画舫之外,桨声灯影,如梦似幻。

    一条大河,除了激越的劳工号子、鼓舞人心的战歌,还得有热闹的市井烟火声,才是真正属于老百姓的河。如今,这条大河就这样带着人间烟火热热闹闹地活着,运河的故事还在徐徐展开。

    夜已深,明早,我要去老街吃一笼热气腾腾的蟹黄汤包,我想听听它放进嘴里时那汁水入喉的声音。

    编辑:李欣蓓 | 校对: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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