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川江双轮驱动的木船运输

▲抗战时期的长江港口

▲招商局万县分局的办公楼

□韩玉洪

1938年，日本的侵略步伐愈发紧迫，长江沿岸频繁遭到轰炸。此时，川江成为通向大后方的生命线。但川江以险峻著称，水流湍急，险滩众多，对于习惯于长江中下游平缓水域的大型江海型船舶来说，无疑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生死存亡关头，江海型大船能否顺利入川，将直接关系到抗战物资运输、人员转移乃至整个抗战局势的走向。一场惊心动魄的航运大挑战随之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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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江艰险，领江人是稀缺品

全面抗战爆发时，我国的江海轮船总吨位很低，其中招商局有8万吨，三北公司有近7万吨，民生公司有2万多吨。由于日本的海上封锁，长江航运受到严重影响，大多数航线陷入瘫痪，只剩汉渝线勉强维系。许多大型轮船不是沉入江底阻挡敌人，就是被敌军炸沉，或在香港抛锚被迫变卖。而适合于川江三峡航行的轮船，仅有2万多吨的运力，主要由民生公司承担。

在筹备江海型大船入川的过程中，当时的招商局和三北公司面临的首个棘手问题便是领江人才的短缺。领江人，作为船舶在复杂航道中的引路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熟悉川江的每一处暗礁、每一股暗流、每一个险滩，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精湛技艺，引领船舶避开重重危险。

然而，当时宜昌的局势已极为危急，人心惶惶。有经验的川江领江人才早已被民生公司及外国企业抢先雇用。招商局四处寻找领江员，可应征者寥寥。无奈之下，经各方紧急协调，招商局终于从民生公司借调了6位领江员，他们如救火队伍般，从重庆直飞宜昌，为局势带来了转机。此后，招商局和三北公司加大努力，四处寻求人才，终于又雇用了数名领江员，初步建立了一支专业的引航队伍。

关于船只的载货问题同样令人头疼。从船舶航行的专业角度来看，为确保船只在川江湍急水流中的稳定性和易于操控，建议船只装载半舱货物。然而，有关部门出于对航行安全的极度担忧，坚持在大船航行时不装载货物，认为“多一分货物，多一分危险”。

与此同时，得知大船即将入川的消息后，各地厂商和货主抢运心切，他们深知这些大船可能是将物资运往安全后方的唯一机会，纷纷上门，苦苦哀求招商局托运货物，甚至希望借机搭载一些人员和贵重物品，越多越好。一时间，船运公司门前络绎不绝，求情之声此起彼伏。面对这一复杂局面，船运公司不得不与各方进行艰苦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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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从天降，进川轮船喋血长江

1938年10月，招商局的“江兴轮”在宜昌等待进川，突然接到命令前往武汉，装运人员与物质。

10月24日，“江兴轮”从汉口启程，但三小时后便接到密电，令其返回汉口，额外搭载6门汉口日租界的高射炮和500箱弹药。“江兴轮”于是紧急掉头返回，由于高射炮无法存放于舱内，只能暂时置于甲板上。25日凌晨3点，“江兴轮”再次离开汉口，向宜昌进发。

25日上午，日军飞机在江面发现了“江兴轮”。两架日机开始追寻并喊话检查，当发现船上搭载军人后，立即开始疯狂扫射。船上军人急忙架设高射炮，成功击伤一架日机，另一架则匆忙逃离。预见到日机可能的报复行动，船舶运输总司令部下令船只靠近浅滩，以便在被击中时，船上人员能涉水上岸。然而，命令未能有效传达。在官兵们准备再次使用高射炮时，六架日机已掠过天际，投下大量炸弹和燃烧弹。瞬间，船尾和中舱被击中起火，轮船开始沉没。船上救命声、哭喊声和爆炸声响成一片。最终轮船沉没，损失惨重。

同月24日，为保护从武汉撤退至宜昌的船只，“中山舰”在金口英勇抵抗日机，最终壮烈殉国，包括舰长萨师俊在内的数十名官兵在激烈的战斗中牺牲。

1938年10月23日，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和《新华日报》最后一批工作人员近百人，乘“新升隆”轮船撤离武汉，计划通过宜昌前往重庆。航行至湖北嘉鱼县境内长江北岸的燕子窝时，四架日军飞机突然出现，对装载平民的“新升隆”轮进行疯狂轰炸和扫射。除部分乘客逃生外，近80人伤亡，包括《新华日报》16位记者、编辑和八路军办事处的9位同志。当晚，“新升隆”轮沉没。日机还轰炸了江中的木制民船和运送油料的“岳阳轮”拖驳船，造成9人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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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进川，“民族”轮成功闯泄滩

泄滩、新滩、崆岭，这三处被誉为川江三大险滩，均位于川江下游湖北境内，是轮船入川必经之地。自古以来，这些区段一直是川江最为艰险的部分，每年都有数十甚至上百艘木船在此遇险，造成巨大货物损失。

1938年10月24日，民生公司率先尝试使用拖带方式使大船进川。清晨6时，“民风”轮载着400名旅客并拖带装有70吨压舱货的大船“民联”轮，从西坝进入三峡西口的南津关。两船相距20米，“民联”轮不开动机器，不使用舵。

上午10时45分，行至奥骡子时，遇到一艘炭船下行，由于此处槽口狭窄且水流湍急，形成了难以避让的局面。幸得“民风”轮机组应对得力，避免了可能的碰撞。最终于10月31日抵达重庆。整个行程用时7天，平均时速5海里，为拖船进川开创了新纪元。

11月1日，汉口航政处在川江重要的滩口建立了机械绞滩站，为大型船只进入川江创造了更好条件。然而，当“民风”轮协助“民族”轮在泄滩打滩时，突然发生了12根粗缆绳断裂的意外，导致两船急速倒退，险些酿成大祸。

11月7日10时，“民风”轮和“民族”轮各自起航进川。8日清晨，在接近泄滩之前，船员们停船20分钟，将前后的钢缆和棕缆系紧，共计16根。“民族”轮迎来了生死挑战的时刻。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在“民风”轮的拖带下，“民族”轮全力开足马力，缓缓驶向泄滩。江面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船员们神情凝重，深知此次任务的艰难。随着船长一声令下，拖绞作业正式开始。

起初的一切还算顺利，轮船在绞盘的牵引下，艰难地向着滩头挪动。然而，川江的江水如同一头发怒的猛兽，狂风也呼啸着席卷江面，“民族”轮在双重力量夹击下，船身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掀翻。船员们拼尽全力，不断调整着轮船的角度和速度，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舵轮，努力寻找最佳航行路径。同时，绞滩站的工人们也在岸上全力配合，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齐心协力转动绞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冰冷的地面。然而，命运似乎并不眷顾船员们的努力，一次剧烈的摇晃后，只听“嘣……”一连串的巨响，缆绳一根接一根地断裂，竟然断了12根。刹那间，船上一片惊呼，人们惊恐地看着断裂的缆绳在空中飞舞。断裂的缆绳甚至打伤了3名船员，大副的腿被缆绳拉伤，鲜血直流。“民族”轮瞬间失去前行的支撑，被汹涌的江水迅速冲退，船身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危急时刻，船上人员用尽全力拼命支撑，“民族”轮才最终退到安全地带。

随后经过一番紧张准备，“民族”轮再次向着滩头进发。在经过数小时艰苦奋战后，最终成功闯过泄滩。那一刻，船上响起欢呼声，船员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民族”轮的成功，为后续的船舶通行积累了宝贵经验，也极大鼓舞了士气。

“民族”轮勇闯川江成功后，招商局的“江顺”“江安”“江华”“江汉”等被誉为“六大江轮”的江海大轮也先后成功进川。受此鼓舞，三北公司的20艘大小轮船也相继撤入川江，总吨位超过1000吨的就有8艘，其中又以“长兴”轮总吨位最大，达3412吨，仅次于招商局的“江顺”轮。

此次行动有200艘轮船，包括20多艘江海型大船成功进川，尤其是“民族”轮在泄滩惊心动魄的拖绞经历，堪称中国近代航运史上的一座不朽丰碑，其意义深远而重大。在日军的狂轰滥炸下，这些轮船突破川江天险抵达重庆。它们犹如星星之火，为战后航运业的复兴保留了珍贵火种，为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