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微光|大山深处的课堂 他一守就是37年
2025-09-09 21:25
9月9日,城口县周溪乡中心小学校园里传来清脆的上课铃声。58岁的倪代兴拿着道德与法治课本,快步走向三年级教室。晨曦透过走廊的窗户,照亮了他花白的鬓角。孩子们早已端坐在课桌前,等待着倪老师带来的新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讲的是‘我学习,我快乐’。”倪代兴微笑着翻开课本,目光扫过教室里19张稚嫩的脸庞。对他而言,37年执教生涯,从凉风村小学的单人讲台到中心校的标准化教室,环境变了,但他对教育的坚守从未改变。
▲2025年9月9日,城口县周溪乡中心小学,倪代兴在课堂上鼓励学生提问。本文图片均由记者 李雨恒 摄
老师走了,我来当

1988年夏天,凉风村人倪代兴从明通职业中学毕业,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一头是同乡邀他一起去城里打工,每月能挣500多元,这在当时是不错的收入。一头是回村,当一名代课教师,月薪只有60元。
“兴娃儿,你读了书,有文化,不该回这山窝窝。”村里老人劝他。凉风村是城口县最偏远的村落之一,海拔高,交通不便。村里唯一的小学——凉风村小,5年间就换了五六位代课老师。
“老师走了,我来当。”倪代兴最终做出了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他背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回凉风村小的路。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酸:教室的窗户没有玻璃,用塑料纸钉着;课桌歪歪斜斜,黑板裂了好几道缝;教室外下大雨,教室里面下小雨……
更让他痛心的是,开学之际,学生中不少因家境贫困未能到校。村民对教育不重视,认为“读书不如早干活”。孩子们也厌学,上课注意力不集中。
倪代兴没有气馁,开始一家家走访。学生文波的父母直言:“男娃娃不如早点干农活或者外出打工补贴家用,读书没啥用。”但孩子躲在门后,眼睛里却闪着渴望的光。
“就是那道目光,让我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倪代兴回忆道。他承诺垫付文波等孩子的学费,并每天接送他们上下学。同时,他用山里娃熟悉的事物编数学题:“如果捡了7个山核桃,送给同学3个,还剩几个?”语文课上,他带着学生到山间认字、读诗,让教育融入生活,课后和孩子们玩游戏、打篮球,渐渐和孩子们打成一片。
第一个学期结束,凉风村小破天荒在全乡名列前茅。消息传开,村民纷纷将孩子送来读书,学生逐渐稳定在四五十人。看着孩子们一天天进步,倪代兴感受到了初为人师的成就感。
▲城口县周溪乡中心小学,学生在校园里奔跑。
我走了,谁愿意来?

就在倪代兴逐渐适应教师角色时,生活的艰辛接踵而至。20世纪90年代,凉风村小的条件依然艰苦。他一人承担所有课程,白天上课,晚上备课、批改作业。微薄的代课收入,大部分用来给学生垫付学费。
“最多时,一学期垫了十个孩子的学费,一百多元,自己的工资所剩无几。”倪代兴说。妻子王小雪从未抱怨,尽管他们的小女儿患病,急需用钱医治。
2007年冬天,倪代兴的小女儿因病夭折。妻子哭成泪人,他背着女儿冰冷的身体,一步一步走过那条熟悉的山路,将她安葬在大山里。
“那是最难熬的日子。”倪代兴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大部分收入都用来垫付学生的学费,妻子没有一句埋怨,但我知道她心里的苦。”
正是这一年,倪代兴通过自学考取了教师资格证,转为公办教师,月工资涨到近3000元。生活刚有起色,新的考验又来了。
一次,倪代兴在讲台上突发心梗,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出院后仅两天,他就揣着药瓶回到了讲台。
“学期才刚开始,不能因为我耽误孩子的课程。”倪代兴淡淡地说。其实,他并非没有机会离开——中心校多次想调他下去,县城学校也抛来过橄榄枝。
“我走了,谁愿意来?”倪代兴每次都用这个问题回应。他知道,凉风村小条件艰苦,年轻教师不愿意来。“如果我离开了,这些孩子可能会失学。”
坚守的意义在哪里?倪代兴从学生身上找到了答案。
2022年的一天,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来到学校,紧紧地握住了倪代兴的手:“倪老师,我是文波,您还记得我吗?”
文波就是当年那个差点辍学的男孩。在倪代兴的帮助下,他读完了小学、初中,后来远赴新疆种棉花,如今生活美满。
“倪老师,我是来还学费的。”文波拿出钱塞给倪代兴。推辞不过,倪代兴只收了当年垫付的学费。
更让倪代兴欣慰的是,他从文波那儿听说,有些学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和他一样成了乡村教师。
“学生比我能干,生活比我好,我就很幸福了。”倪代兴说,“学生们走出大山,有了新的人生,让我觉得数十年的教师生涯没有白干。”
▲城口县周溪乡中心小学,学生听课听得入神。
在哪里教书都是教书

时光荏苒,凉风村的适龄儿童越来越少。2021年,倪代兴教完了凉风村小最后两名学生。村小最终被撤并。
那天放学后,倪代兴一个人在教室里坐了许久。黑板擦得干干净净,课桌摆放整齐,旗杆上的国旗在夕阳中飘扬。34年了,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空落落的。
“这下总该休息了吧?”妻子松了口气。但倪代兴闲了没多久,就听说周溪乡中心小学缺老师。
他没有犹豫,立即向学校申请:“让我去吧,我还能教!”
2022年9月,倪代兴又站上了讲台,负责中心小学道德与法治课程。现在,他教三年级19名孩子,每天从早上8点忙到傍晚5点半,下班后继续备课。心梗的后遗症让他不得不随身带药,但他从未因此耽误一节课。
“倪老师的课最能打动孩子。”校长说,“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让孩子们理解什么是责任。”
问及为什么如此执着,倪代兴讲起小时候的经历:“我在凉风村小上学时,5年换了6个老师。每走一个,我就追出去几里地,希望老师能留下。那种失落感,我至今记得。”
“所以我知道,老师对山里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倪代兴说,“在哪里教书都是教书,只要还有一个孩子需要我,我就会留在讲台上。”
夕阳西下,倪代兴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仔细整理好明天的教案。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如37年来的每一个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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