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丽的天总是一望无边，有粒种子埋在云下面，向阳花，如果你只生长在黑暗下，向阳花，你会不会害怕……”

12月11日，巫山县三溪乡石印村小排练室内，3名小乐手摇摆着身体，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这首《向阳花》。领队主唱是他们的老师庄济宇。

2021年，重庆文理学院小学教育专业的庄济宇来到巫山县三溪乡石印村小任教。从此，这里的孩子与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拿起了乐器，组起了乐队，最终登上电影节舞台。

近日，记者来到石印村，走近“拿云乐队”，寻找这群“向阳花”绽放的故事。

琴弦拨动了少年心事

2021年9月，庄济宇被定向派往石印村小任教。石印村山高坡陡，离县城40公里，需要1个多小时的车程。群山环绕中的村小，只有一块水泥篮球场，全校6个年级，加上幼儿班，总共也就40来个学生。

▲2024年12月11日，巫山县三溪乡石印村小在群山环抱中。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从城市来到农村的庄济宇，心里多少有些落差。更让他头疼的，是如何与这群孩子相处。

上课时，这些学生会瞪大眼睛，打量这位来自山外的老师。而一旦庄济宇与他们交流，哪怕只是眼神的接触，这些山里娃便会目光闪躲。

“孩子们没有玩具，娱乐活动只有在操场上打篮球，或者在田间追逐玩闹。”庄济宇说，一次课间活动时，他看见学生正在操场打球，便尝试加入比赛，想借机拉近距离，“但没想到，他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杵在原地望着我，有的还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一样。”

▲巫山县田家小学石印教学点，课间休息时，孩子们正在操场上追逐、打闹。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庄济宇明白，这些孩子有心事！

石印村曾发展过煤矿产业，前些年矿场关闭，大多数青壮年外出打工。留在村里的孩子鲜少和外界接触，一年到头见不着父母几次面，逐渐封闭了自己，害羞腼腆，渴望被关爱，又害怕被关注。

怎样才能走近他们，打开他们的心扉？

庄济宇想到了音乐。大学期间，他玩过乐队，曾到各地的音乐节演出，是一名“摇滚青年”。这次他来到石印村，自然也带着陪他“南征北战”的吉他。乡村小学没什么兴趣课程，庄济宇便自告奋勇申请了吉他社团课，把他的“老伙计”带给学生认识。

课堂设立在操场，学生们围坐成一个圈，庄济宇抱着吉他站在圈中，为他们弹唱痛仰乐队的《为你唱首歌》——

“每一个天使都热爱美丽，所以我才懂得你珍贵，就让我为你起舞吧，让我为你唱首歌。”

“庄老师，你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这些孩子难得地放声大笑，给他鼓掌打拍子。有些学生眼巴巴盯着吉他，跃跃欲试，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你们要不要也来玩一下？”庄济宇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老师，我们不会。”大家半羞半喜，面面相觑。

“没事，咱们先把它弹响就好。”

一位胆大的学生举手上前，拨动了一下琴弦。吉他立即回应了他，发出清脆的弦音，吓得他赶紧用手捂住琴弦，引得在场学生捧腹大笑。

“刚刚的声音是从吉他箱体发出来的。”庄济宇开始教授这群学生乐理，“吉他共有6根弦，每根琴弦对应的指板上又分布着多个品位，按压不同的品位弹动琴弦，会发出不同的声音。”

在庄济宇的引导下，越来越多的学生鼓起勇气，上前拨动琴弦，他们弹出的声音或是清脆，或是闷响，或是“滋滋”的杂音。

孩子们弹响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音符，音乐的种子也悄然埋在了他们的心底。

▲孩子们在庄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练习。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四小只”组建“拿云乐队”

吉他社团课开设之后，很多孩子爱上了这门乐器，他们的父母也很支持，家里条件相对好点的，会花几十或者上百块钱买把吉他。

在吉他圈，低品质的吉他被戏称为“烧火棍”。除了音色不佳、音准不稳之外，弦距通常比较高，拉紧的琴弦像弓弦一样僵硬，孩子们练习时指尖弹得通红。

即便是这样，这些孩子在刻苦练习一个学期后，居然能用这些“烧火棍”完整弹奏出《童年》。庄济宇把他们演奏的视频发上网，引起了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关注，巫山中学副校长付单便是其中之一。

得知这群孩子缺少乐器，2023年3月，巫山中学发起了“青春·童行”项目，在学生中进行募捐，为石印村小筹集了3万元的爱心资金。

拿着这笔钱，庄济宇购置了20把木吉他，以及贝斯、架子鼓、电吉他等乐器。他把这些乐器放在了一个小排练室里，孩子们可以在课余时间进去练习。

一次，庄济宇骑着摩托车下山，看见一片绝美的云海。他突然想到唐代诗人李贺《致酒行》：“少年心事当拏（通‘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庄济宇希望这些深山的孩子们要保有凌云之志，热爱生活，“拿云乐队”的名字就此诞生。

庄济宇开始寻找合适的乐队成员：12岁的易琪和11岁的王祖贤，课间喜欢“泡”在排练室练琴，能够连贯演奏曲目，她们被选为乐队中的吉他手和贝斯手；11岁的王梓睿，节奏感强，能精准打出四分音符、八分音符等节拍，成为了团队的鼓手；8岁的张雅淇，因歌声甜美且音准好，被选为主唱。

2023年10月，“拿云乐队”组建成立。

“刚开始的演奏过程就是‘车祸现场’。”庄济宇调侃说，四个孩子各玩各的，节奏卡不到一个点上，一旦出现失误，他们就把头缩进衣服里表示歉意。庄济宇为了鼓励这些孩子，放学后把吉他借给3个女生带回去练习。而王梓睿也没有闲着，他折下两根趁手的树枝作为鼓槌，在家对着石头敲打练习节奏。“四小只”逐渐找到了合作的默契。

▲正在家中独自练习架子鼓的乐队小鼓手。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今年六一儿童节，庄济宇安排了一场特别的演出，让乐队为在外的亲人弹唱一首赵雷的《我记得》。

当熟悉的脸庞浮现在手机屏幕上，大山深处发出吟唱——

“呜，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我终于找到你……”

在电影节开“演唱会”

国庆节前，“拿云乐队”收到一份特殊的邀请函，第六届巫山神女杯艺术电影周主办方想请他们登台演出，参加闭幕式的文艺表演。

这是国内唯一以艺术类电影为主题的电影周，本次电影周首次加入“江畔音乐会”“烛光音乐会”等“音乐会”元素，将以歌曲演奏为主。

听到消息后，几名孩子很是兴奋，叫嚷起来：“庄老师，我们要去电影节开‘演唱会’啦！”

此时，易琪已毕业，吉他手的位置由张雅淇补位，而庄济宇特意选择了一首名为《向阳花》的歌曲，亲自担任主唱。

“庄老师，可以送我一张门票吗？”排练前，王祖贤私下里找到庄济宇，她心里有一位特殊的“听众”。

▲庄济宇来到乐队成员家中进行家访。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王祖贤出生不久，母亲便改嫁到贵州，父亲又常年在外。陪伴她长大的，除了爷爷奶奶外，还有在县城打工的姑姑王琼。每逢节假日，王琼总会给她送来新衣裳和文具用品，她想让姑姑来听乐队的“演唱会”。

“没问题！”庄济宇向她打包票。

留给“拿云乐队”的排练时间不足两个月，由于节目时间有限，庄济宇取消了歌曲的间奏，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表演难度。

在学校排练时，3个孩子丝毫不怯场，但在闭幕晚会的彩排大厅内，鼓手王梓睿说什么也不肯上台，两位小姑娘也紧张得手直哆嗦，排练一度中断。庄济宇让他们放下乐器，上台静静站立一分钟，然后冲着台下的空座位一遍又一遍地喊：“我们是，‘拿云乐队’！我们是，‘拿云乐队’！”孩子们逐渐找到自信。

11月24日，第六届巫山神女杯艺术电影周闭幕晚会在巫山体育馆举行，在2000多名观众的掌声下，“拿云乐队”登上舞台。

“那美丽的天总是一望无边，有粒种子埋在云下面，向阳花，如果你只生长在黑暗下，向阳花，你会不会害怕，向阳花，你会不会开花……”随着庄济宇的歌声响起，孩子们卡着节拍切入旋律。

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唱完副歌的庄济宇却不小心弹出了原本取消的间奏，他顿时心头一紧。没想到，3个孩子居然无缝衔接上了伴奏。演唱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这些天，回看演出视频，庄济宇看着孩子们在台上尽情晃动身体，全情投入演出，他十分欣慰：这些“向阳花”已然绽放！

“拿云乐队”的故事，是一群“山里娃”的成长故事。演出晚会上，这些曾经内向腼腆的孩子，在舞台尽情晃动身姿，站上了属于他们的“星光大道”。

农村孩子的童年，本应如此多姿多彩；“山里娃”的成长，也应有多元化的发展和选择。

这个月，在贵州省织金县举行的第三届追风联赛全国总决赛中，石柱土家族自治县三河镇小学女足队以“5∶0”的战绩夺得冠军。这是她们第二次夺得全国冠军。

过去，三河镇小学的大多数女孩人生轨迹都高度相似，初中毕业后就外出务工。校长孙晓鸣想改变这种状况，于是在2012年组建了这支球队。如今，毕业队员中有35人达标国家一级运动员，7名队员入选重庆U18女足23人名单。

类似的情况还发生在南川区水江镇。来自该镇的农村小伙熊首钰，在今年的第47届世界技能大赛抹灰与隔墙系统项目中，抹灰“抹”到世界“天花板”，成为该项目的世界冠军。

在开州区大德镇大慈中心小学，美术老师徐小松用树枝、树根等当教具，教孩子们画画，带领他们在全国各类比赛中斩获100余项大奖。

这些活生生的案例说明，上学读书，对农村孩子来说，确实是一条相对稳妥的路，但并不是唯一的路。每个孩子都有不一样的天赋，应该根据自己的兴趣、特长和实际情况，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才下乡、教师下乡，农村孩子的天赋有了更多被激发的可能性。

期待有更多的“山里娃”，走上属于他们的“星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