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大约是每个中国人都无法拒绝的情景，尤其是在辞旧迎新的时节里。亲人齐聚，彩灯高照，饭食溢香，应是一派喜气洋洋。然而，作家杨云苏却在新书《团圆记》中为我们带来了一顿别开生面的“年夜饭”。

在成为作家之前，杨云苏曾是中央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善于探索“无限接近真实的艺术”。也许是得益于她丰富的创作经验，《团圆记》这部长篇回忆体小说读起来格外真实。全书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从“我”这个“准媳妇”陪同男朋友一家回乡过年省亲为切入点，将陈氏家族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

《团圆记》原定书名为《回潮汕》，“回潮汕”是故事发展的直接动因。在这里，有“我”在北京不曾见过的“圆周能坐下二十几个人”的餐桌，有坐落在小镇中心由专人看守的祠堂，有历经几代风雨的古朴祖屋。潮汕文化里的“家”，不仅是狭义上供人容身居住的处所，还是以亲情血脉为纽带形成的精神乐土。然而正是在这种过于紧密的家族关系下，个人之间的积怨与摩擦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发展为几个家庭之间的矛盾。作家选择让故事在潮汕发生，就是借用此地浓厚的家族观念，埋下亲情破碎的伏笔，让后续剧情中的反转水到渠成。

《团圆记》的故事发生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春节，时间跨度仅有几日，却丝毫无损小说的精彩。姑奶奶、小姨、大舅等性格各异的角色“你方唱罢我登场”，让小说情节一路狂飙，高潮迭起。小说里的第一个高潮就是由小姨推动的：小姨将“我”与檀生收受姑奶奶珠宝一事广而告之，直接导致“我”和檀生回家后遭到全家人的质疑和诘问。多年未还乡的小辈携未婚妻拜访长辈而收获“见面礼”，为什么会引起全家人对“我”与檀生的“审问”？作者精准把握了读者的好奇心，通过叙写不合理行为和人物性格的前后反差，让读者彻底沉浸在小说剧情中，乃至于代入“我”的视角，去探索每个人物的另一面。

在后续的剧情中，“我”与檀生多方求证、抽丝剥茧，终于厘清了家族里三代人的故事：老实本分的大舅一直对阿公将诊所传给二舅耿耿于怀；立志当工程师的二舅却迫于阿公“断绝父子关系”的威胁弃理从医；大闹饭局的二姨先于檀生母亲爱上檀生的父亲；执着于珠宝归属的小姨曾是姑奶奶实质上的养女……这些埋藏已久的往事让家庭中的每个人立体起来。而各个人物背后的故事整编在一起，就构成了陈氏家族史。

在这部波诡云谲的家族史中，女性的“出逃”尤为亮眼。姑奶奶拒绝为不辞而别的丈夫“守活寡”，孤身闯荡上海，终成珠宝设计大师。檀生的母亲身为家中长女，毅然逃离与檀生父亲私奔到北京。爱慕檀生父亲的二姨在遭到拒绝后，发奋读书考进本地最好的医护学校，摆脱囿于厨房“九蒸九晒”的结局。在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压制下，女性叛逆的觉醒也是自由的觉醒。书中的“我”是一个在传统与现代观念的碰撞中成长的女性，“我”的经历与抉择，不仅是对个人命运的探索，也是对陈氏家族乃至整个社会女性地位的深刻反思。从“我”最后并没有成为“长外孙媳”的结局来看，这种“觉醒”意识正是作者作为女性作家想传达给每位女性读者的。

尽管往事不堪回首，《团圆记》中却不乏一些令人会心一笑的温情时刻。除夕夜里，吃完年夜饭离开的小舅折返回来接几个小辈到墟场上放烟花；聚餐时让“我”难堪的二姨在离开前专程向“我”道歉；没写完寒假作业的表弟毫不客气地让“我”和檀生帮他分担作业。作者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细腻捕捉、描写生活中的细节，让温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些溢出来的丝丝缕缕的温情，就成为她在开篇中提到的——即使缘分已尽却依然能感受到的“余温”。

《团圆记》并不是一个“大团圆”的故事，这一点作者早在我们还未翻开书页的时候就有所暗示。书籍封面上带着裂纹的瓷盘，不正是作者的笔下的陈氏家族吗？既有对财产分配不满的暗流涌动，也有针锋相对的争吵，甚至是冲动之下的拳脚相向，这些举动让至亲之间生出龃龉，让心与心背离。然而亲情最强大的力量，和全国闻名的潮汕“锔瓷”一样，将碎裂的瓷片重新拼嵌起来，让疏远的心再次靠近。纵然瓷盘有隙，有亲情弥合，裂痕可化作归路，即使天南地北，也不会遗失家的方向。

读完这部家庭启示录，我感慨万千。家，常常被喻作温暖的避风港、心灵的栖居地。而当家庭内部濒临破碎时，让我们敞开心扉与亲人、与自己和解，别让裂痕永驻。

（作者为南昌大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