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重庆人来说，长江和嘉陵江都是孕育巴渝儿女的母亲河。长江湍急，嘉陵温柔，性格迥异的两条大江环抱，生出一个地势雄奇的渝中半岛。渝中半岛有个著名地标解放碑，作家阿蛮从小就在解放碑下长大，年逾七旬的他，笔下深深浸润着这片土地的人文积淀和城市文化。通过他的作品，人们看到了一个更丰富的重庆。

▲新书发布会现场。记者 赵欣 摄

6月4日下午，阿蛮新书《嘉陵十卷》发布会在重庆书城举行。作为“与人民同行——渝艺在行动”新时代文明实践文艺志愿服务主题活动的重要单元，阿蛮来到现场与作家、编辑、读者等展开了深入交谈，围绕新作背后的创作故事、深刻意涵，以及个人写作经验等话题分享。“《嘉陵十卷》是一部向母亲河致敬的作品。为什么要书写一条河？我想带着读者，用文字触摸母亲河的脉搏。”接受新重庆-重庆日报记者采访时，阿蛮说。

溯流而上，触摸嘉陵江跳动的脉搏

一辈子生活在重庆，一辈子书写重庆，72岁的渝中区作协名誉主席阿蛮，是个典型的“重庆崽儿”。得益于巴山渝水的哺育和老城墙黄葛树的滋养，他总能在作品中将巴渝历史文化信手拈来，像摆龙门阵一样让读者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他将自己对家乡的深情倾注笔端，为重庆地域文学奉献了《依仁巷》《渝城九章》等精品。

“我在解放碑出生成长，写了很多渝中题材小说，后来我不满足于虚构写作了，尝试历史文脉方向的写作。但2021年出版《渝城九章》后，忽然感到失去方向。”谈及《嘉陵十卷》缘起，阿蛮坦言，他意识到必须放宽眼界，从渝中半岛跨越整个巴蜀地区，要试图找到重庆之于整个中国的坐标，于是他将眼光投向了嘉陵江。

“说起母亲河，很多人都会感到一种亲切和神圣，我也很早就有了母亲河的概念。”他回忆，自己生在渝中半岛，长江、嘉陵江就是母亲河，相较之下，嘉陵江温柔得多，水流往往比较清澈、平缓，仿佛一个天然游泳池，身浸其中，便有一种亲切感。“她给了儿时的我更多新知和快乐，犹如母亲给予孩子数不清的爱与唠叨。”

决定溯流而上之前，阿蛮做了诸多准备。他把以往散点式走过的嘉陵江沿线图片找出来，按时间和地域顺序做成可用的资料集，接着查找历代典籍和地方志中关于嘉陵江的记载，了解历史上发生过的重要事件和相关人物故事。“这个过程中，我愈发意识到，嘉陵江如此值得书写，她不仅仅是地图上的一条蓝色曲线，更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和鲜活的当代故事。她跳动的脉搏，值得触摸。”

穿越古今，执着于千古谜题的探寻

为了书写嘉陵江，2023年，70岁的阿蛮出发了。“我意识到此行的意义和价值，同时也意识到责任的重大与承担的困难。尽管嘉陵江我已经踏访过无数次，但仍然认识浅浅，只有一些零星印象。我在准备工作中很快发现了一些让人困惑的谜题。上路之后，越是深入实地，待解之谜牵涉越广，问题越具体，越是促使我思考。”

“嘉陵江”什么时候成为这条河的通称，是困惑阿蛮的谜题之一。“历史上对于华夏大地河流水情的记载，最权威的是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令人意外的是，该书竟然没有‘嘉陵江’这个词，与其相关的仅有‘嘉陵水’和‘嘉陵道’，且都一语带过，没有任何解释和细节描述。”细读下去，阿蛮才在《水经注》卷二十里，在书中对秦岭以南多达数十条河流的描述中，找到了与今日嘉陵江各段方位相吻合的记载。

“原来从先秦到南北朝，这条河并无统一名称，而是各段命名，分别叫漾水、故道水、西汉水、汉水等。对于重庆段的记述也只有一句话:‘(汉水)又东南过江州县东，东南入于江。’而我所见的典籍里最早出现‘嘉陵江’一名，是唐高宗时代道宣法师所撰《续高僧传》对阆中环境的描述，且仅出现一次，并没有涵盖嘉陵江全流域。整个隋唐，就连嘉陵江注入长江处的城市渝州(今重庆)，也仍称这条河为‘渝水’而非‘嘉陵江’。”

其他的谜题还有很多，比如，《尚书》记载的“嶓冢导漾，东流为汉”里的“汉”，究竟是指今天的汉江，还是嘉陵江？这一问题已经争论了千余年；白龙江、故道水、西汉水，谁才是嘉陵江真正的源头？唐代画家吴道子《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图》所画山水，是嘉陵江哪一段？巴人助武王伐纣，从哪条路穿越秦岭去的牧野？及至近代，红军留下的伟大业绩为何集中在大巴山区？所有这些历史事件与嘉陵江相关联的内在逻辑是什么等等。

一个个谜题让阿蛮一次次发问：古代巴蜀地区人们赖以生存的这条河究竟有着怎样的变迁史？它曾经的名称究竟叫什么？这里究竟发生过哪些重大事件？何人何时在此留下了带给人们生活改变，甚至影响历史进程的业绩？

激活历史，用心灵淬炼巴渝史诗

这趟探寻之旅被阿蛮自己形容为“独行侠的旅程”。他背着背包，只带了一台单反相机和简单换洗衣物和药品。踏访途中，他大多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火车、班车、旅游大巴、县乡小巴、出租车等等，有时也打摩的，或是搭乘乡民的载重车、三轮车、皮卡等。逮着什么车就乘什么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车去不了就步行。

他在秦岭和大巴山区穿行多次，有失望也有欣喜。“譬如齐寿镇之行。齐寿镇在民国《天水县志》里，是‘嶓冢导漾，东流为汉’的第一原乡。镇街很小，没有宾馆，出租车把我送到7公里外的平南镇住下。吃晚饭时，我与饺子店老板交谈，问镇街旁那条小溪的名字，回答竟是无名。老板两兄弟待客很热情，见我失望，又对我说，这条小溪在下方一公里处与齐寿镇流下来的小河汇合，再流到天水关和礼县，成了一条大河。天呐，那不就是《水经注》描述过的西汉水吗！于是我接下来的寻访就顺理成章了。这样的意外之喜还有很多很多。”

一路上，他沿着郦道元的足迹，通过实地踏访，对《水经注》等历代典籍的记述进行勘验查证，所有收获凝结在了《嘉陵十卷》中，以历史与现实比较呈现的方式，完成了对嘉陵江流域古代至近代的社会发展，直至走向现代化的进程进行文学化解说。他将嘉陵江从北到南的浩荡奔流，与秦穆公霸西戎开发天水、韩信走故道暗度陈仓等重大历史事件一一对应。如同一个经验丰富又幽默风趣的向导，顺着江流方向与历史演进的逻辑，将考察阅读成果铸成了一把解谜的钥匙，让读者仿佛深入其间，与嘉陵江这条伟大的河流真诚交流，其乐无穷。

“《嘉陵十卷》是阿蛮老师用脚步丈量、用心灵书写、用时间淬炼的献给嘉陵江、献给巴渝大地的一部史诗。对嘉陵江养育的儿女来说，阅读这本书是一次文化寻根与心灵洗涤。”重庆出版社文艺分社社长、总编辑李子表示，选题策划初期，他们就被阿蛮“原生态再现历史”的写作理念和“古今对比查验”的独特方法所吸引，那些实地踏访带来的现场感、对照古籍产生的思辨火花，以及将复杂考证转化为风趣叙述的能力，是本书的灵魂。那些文字让尘封的历史瞬间鲜活，让遥远的古人变得可亲可感。更重要在于，书中融入了历史纵深和人文思考，将时代的变迁和精神的传承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将地理、历史、现实熔于一炉的观照方式，赋予了本书更加深刻的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