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早晨真好/你可以任意仰头/像远处的山冈一样尽兴……”

3月21日，是世界诗歌日，一个旨在庆祝诗歌这一人类珍贵文化形式的日子。

3月19日，巴南区龙洲湾一小区内，在自家的小书房里，李万碧正用一支签字笔代替手指，“戳”着电脑键盘，一字一句写下最新创作的诗歌——《在这片土地》。

身高仅1.3米、全身关节僵硬，这位身患类风湿性关节炎和心脏病的残疾人，却用诗歌丰盈着自己的人生。

迄今，李万碧已创作了2000多首诗歌。个人诗集《闪烁的瓦砾》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作品先后在《诗刊》《北京文学》《草堂》等文学期刊上发表。

诗歌对李万碧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对记者说，过去，诗歌是她的光亮和救赎；现在，诗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当她写作的时候，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李万碧。记者 梅耀 摄

光亮的诗歌

“我能不能像星星一样升起来”

小小的书房不足一平方米，由卧室的阳台改造而成，仅放得下一台电脑、一把特制的椅子。

因无法独立行走，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62岁的李万碧就待在这里，读书、写诗，放飞思想。

▲身患类风湿性关节炎和心脏病的李万碧用双手扶着鼠标操作电脑。记者 梅耀 摄

她的全身关节僵硬，双腿直直地向前伸着，无法弯曲；她的10根手指，呈90度弯曲，唯有大拇指和食指能微微动弹。

这一切，都源于李万碧8岁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

那年春天，在江津珞璜老家读小学二年级的她，突然左脚脚踝肿胀，并持续高烧。经医生诊断，她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从此，她的身高定格在了1.3米，弱小的身躯在疾病的折磨中渐渐僵硬、变形。后来，她又患上了心脏病。

尽管如此，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半后，李万碧又摇摇晃晃颠簸着去上学了。从家到学校十几分钟的路程，她要走上50多分钟。

“每走一步路脚都钻心地疼，可是再疼，我也要去读书。眼泪止不住地流，可是又怕人看见，流出来我就赶紧擦了。”时隔多年，李万碧仍记忆深刻。

就这样坚持到中学毕业，因为病情的加重，她再也无法独立行走，只得放弃继续求学。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李万碧出不了远门，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1993年，李万碧30岁了。痛苦孤寂中的她让妹妹背着自己去了邮局。

“邮局有好多期刊，可是，我一眼就被《星星》诗刊吸引了。”她自费订阅了一年的《星星》诗刊，“看到这个刊名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了光亮。我想，我能不能像星星一样升起来？”

李万碧在诗歌中找到了精神寄托，参加了四川省阆中市举办的诗歌函授学校。她开始学着写诗，并请老师指点。函授老师伏炎得知李万碧的情况后，特意从阆中赶到珞璜。他还带来了一本舒婷的《双桅船》。

看到李万碧的生活环境，伏炎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你生活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诗作里却有着很不寻常的想象力，很了不起！”伏炎的关爱和鼓励，更加坚定了李万碧写诗的决心。

艰难的诗歌

“这手心，这手腕，这关节啊”

写诗，对于李万碧来说，却并非易事。

由于病痛，她的手指僵硬得无法用力。写字时，她只能把笔夹在食指和拇指构成的缝隙间。

“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就像是漂在纸上的浮萍，这让我很难过。”李万碧说，即便如此，她也仍然坚持着一笔一划地“画”下心中的诗句。

▲李万碧用一支签字笔代替手指，“戳”着电脑键盘，一字一句写下诗歌。记者 梅耀 摄

2007年，李万碧拥有了一台电脑。她摸索着学习，两手合拢，“捉”住鼠标，打字时，就让弯曲的手垂直于键盘之上，用食指突出的第二关节敲击坚硬的键盘，两只手的形状看上去就像马蹄。

手指戳破了，流出了血，她就让家人帮着贴上创可贴继续练习。

渐渐地，李万碧可以自如地使用电脑了。到如今，她已经可以“捉”起任何一件细小的硬物，代替手指“戳”着键盘打字。

由于关节僵硬，无法弯曲膝盖，家人特意为她做了一把椅腿较长的椅子。可即使是这样，她也常常坐不稳，连人带椅一起跌倒在地，脸常跌得血肉模糊。

“谁会静静聆听？唯有诗歌。”她学会了在诗歌里倾诉：

“我在西边摔倒，也在东边摔倒/类风湿，从那时开始/从脚踝开始，黑蚂蚁一样往死里黑/我种下这一粒粒疼痛/这手心，这手腕，这关节啊……”

李万碧的经历和对文学的赤诚也引起了众多文友的关注，作家任正铭撰写的报告文学《诗歌为伴，1.3米的她用诗歌支撑生命》在媒体上刊发，重庆市作协也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并进行创作上的指导。

《重庆文学》用5个页面刊发了她的组诗，她的作品陆续在《星星》诗刊等文学期刊上发表。

2012年，李万碧的个人诗集《闪烁的瓦砾》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部诗集后来还被重庆市残联评为文艺创作一等奖。

美好的诗歌

“现实中去不到的地方，诗歌带我抵达”

2016年，李万碧和丈夫瞿祥林从江津珞璜的老屋搬到了巴南区龙洲湾居住。

贴心的老瞿特意为李万碧改建出了一间小书房，书房的窗帘是墨绿色的，像茂密的森林。窗帘拉开时，有大片的阳光洒在李万碧的身上。

每天早晨，她在丈夫的帮助下穿衣、吃饭，然后就坐在那根高高的椅子上，打开电脑，阅读、写诗。

为了照顾李万碧，老瞿就在家的附近做环卫工人。每天中午，他都会赶回家为妻子做饭。

每天晚饭后，他就背着李万碧，走出家门，逛附近的公园，看轨道列车穿行而过。

李万碧说，过去，诗歌就像她生活中的光亮和救赎，支撑起她的生命，她在创作时会刻意追求深邃。如今，诗歌就像一条日夜流淌的小河，是一种生活的日常。看到能触动内心的事物，她都会把它写下来。

她会写身边的美好：

“一只鸟飞进我的窗口/隔夜的露水正抖落于书桌上……我希望蓝一辈子，鸟多唱一会儿。”

她也会展开奇幻的想象：

“起床，给春天打电话/你在玻璃的闪光打了半天，春雨占线/最后你站在院子的杏树下打。”

2023年，她创作的《咿呀》登上了众多文学爱好者梦寐以求的文学期刊《北京文学》。

▲2012年，李万碧的个人诗集《闪烁的瓦砾》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记者 梅耀 摄

重庆市作协诗歌创委会副主任吴向阳表示：“从李万碧轻松而优美的诗行中，我们看到了诗歌重塑生活态度、超越凡尘的力量。”

尽管这些年仍饱受病痛的折磨，但她依然热爱诗歌。她说：“诗歌让我不流于平庸。写诗的时候，我像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现实中去不到的地方，诗歌带我抵达。”

每完成100首诗歌，李万碧就会在电脑里建一个文件夹，迄今，她已创作了2000多首诗歌，正计划再出版一本诗集。

多年来，感恩于各界对她的帮助，她也力所能及地做一些事情回馈社会。

她义务担任起了江津《几江》诗刊公众号的美编工作，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奥德蕾·阿祖莱所言：“诗歌具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诗歌将我们从日常生活中唤醒，去领略我们周边存在的各种美好，去体悟人类共有的不屈不挠的精神。”

在李万碧身上，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