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晚，四川外国语大学图书馆学术报告厅内座无虚席，甚至连过道都坐满了人，他们深情郑重地观看着电影《里斯本丸沉没》，在光影的闪烁中，不少观众眼含泪光。当电影放映进入尾声，滚动的字幕里，除了演职人员名单表，还有一串长长的名字，写下的是“里斯本丸”沉船事件中的遇难者名单、幸存者名单，以及参与救援的255名浙江舟山渔民名单。

▲方励分享创作背后的故事。主办方供图

“我曾与许多朋友分享过2017年9月9日最后一次寻找沉船的经历，当时太阳已落下，我站在船甲板上眺望着宁静的海面，突然意识到水下葬有800多条生命，他们几乎被世界遗忘，这让我深感心痛，所以我想要找到这些年轻人的来历和身份，让他们能够‘回家’。”放映结束后，在与年轻学子和影迷面对面交流，谈及是什么让自己坚持要做这样一部电影时，年过七旬的“新人导演”方励如是说。

作为第十一届重庆青年电影展特别策划的4场主题活动之一，当晚的电影公开课以“新人导演的跨界指南”为主题，著名制片人、编剧、导演方励，分享了《里斯本丸沉没》创作背后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以及他对光影艺术的见解。

被命运选中的“新人导演”

将一段湮没82年的历史真相搬上大银幕

很多电影会在片头注明“本故事纯属虚构”“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等字样，而《里斯本丸沉没》标注的，则是“本片完全基于历史事实”。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一段鲜为人知的惨烈历史。

1942年9月底，1816名盟军战俘被关进日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船舱，从中国香港前往日本。由于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未在船上悬挂任何运送战俘的旗帜或标志，里斯本丸在海上平稳行驶3天后，在中国舟山东极岛海域被美军潜艇“鲈鱼”号发射的鱼雷击中。

▲《里斯本丸沉没》海报。

从船被击中到沉没的25个小时里，日军将所有盟军战俘封锁在船舱底，并用木条和帆布封死舱门。英军战俘奋勇自救，破舱逃生。危难之际，浙江舟山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划着舢板在水中捞起了384个奄奄一息的盟军战俘，并给他们提供食物、衣物和庇护所。尽管如此，仍有828位战俘或被淹死或被日军射杀，或被困在船中未能逃生。

10年前，电影《后会无期》在东极岛拍摄时，导演韩寒和电影制片人方励听说了关于里斯本丸的故事。这个久远的故事让他们感到唏嘘。韩寒将唏嘘写入片尾曲传唱，而方励则将唏嘘化为心中探寻历史真相的执念。

一开始，方励仅仅是带着好奇心想要找到这艘船。他先后于2016年和2017年两度带领专业团队进行搜寻，终于在偏离历史坐标36公里的海底找到并证实了“里斯本丸”的沉没以及具体坐标。

也就是在找到沉船的2017年，方励听说了当年参与救援“里斯本丸”沉船的舟山渔民只剩下林阿根老人还在世时，方励本能地意识到，沉船只是历史的物证，人证也要抓紧“抢救”。

于是，便有了方励8年的探寻。8年里，方励与团队辗转中、英、美、加、日多国，最终找到380多位亲历者后代，将遗失在海底的碎片串联起来，拍成一部122分钟的电影《里斯本丸沉没》。

在电影公开课现场，介绍自己时，方励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新人导演”。“因为我从未预想过成为导演，这部电影并非出于我对电影制作的意愿，而是历史的巨浪推我至此。我闯入了历史，深入了无数家庭的故事深处，发现这些故事值得我们用大银幕的方式与世界分享。”在方励看来，82年前的历史事件，不仅是数字和事件的叠加，更是无数生命的交织，他们的苦难和欢乐，是历史的一部分。而作为被“命运选中的人”，方励说自己有责任让这段历史不再“沉默”。

从地球物理的理性精密到光影的感性诗意

“用心”才能打动人

在拍摄《里斯本丸沉没》之前，方励的身份是资深的电影制片人，还是地球物理学者和海洋技术专家。他所创建的科技公司专注于地球物理勘探及海洋科学调查领域。

活动现场，不少“二刷”“三刷”电影的影迷围绕电影的制作过程、采访方式以及纪录电影的理性与感性等提出问题，方励一一耐心解答。

▲活动现场座无虚席。主办方供图

方励表示，在与沉船家属交流的过程中，从没进行过传统意义上的“采访”，他更多的是倾听。“比如，在与所有的英国家庭交流时，我首先展示的是里斯本丸沉船在海底的声呐图像。当他们看到这些图像时，多种情感交织，这些失去父亲的人突然被告知他们的父亲在何处，感情就无法抑制地涌现出来，这种情感不需要诱导。”方励说，自己是带着爱与理解去敲开这些等待了80多年的孩子们的家门。

方励也向在场的传媒专业的学生尤其是未来想要拍摄纪录电影的学生提出建议，当大家在录制别人的故事时，应该用心去采访。“你们在与人交流时，不仅是在观察对方，也在被对方观察。如果对方发现你是真诚地关心和倾听，他们就会敞开心扉。如果提问太过形式化，对方可能会感到不自在，不愿意将内心的伤痛通过形式化的提问方式表达出来。”在方励看来，所有的创作动力首先来源于对世界的爱，作为电影制作者和大众传媒的一分子，分享给全世界观众的，必须是用心用情浇灌的作品。

事实上，方励的用心，不仅仅体现在资料搜集中，而是全方位体现在电影的制作上。从研究沉船的结构，到海洋学的角度探讨战时落水后的动态，再到具体分析每个舱室如何布局、船体如何破裂，他都带领团队做了详尽的研究，尽可能关注每一个可能的细节。

影片的价值不只用票房和热度来衡量

年轻从业者要看到长远的价值

活动当晚，除了四川外国语学校的学生，不少年轻的影视从业者也来到现场，他们诉说着初入行的疑惑。

▲现场气氛热烈，影迷踊跃提问。主办方供图

对于后辈们的彷徨情绪，方励给出一个又一个建议。方励表示，没有什么财富能超越创作者投入的心血、时间以及生命，如果电影只有一次机会做到最好，是应该让它充分成熟、生动、有张力，还是急于求成？方励的选择是前者。

“我要给大家一个忠告，那就是不要过于计较投资和收益。如果时机不成熟，就不应该贸然行动，因为创意和情感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方励说，一部影片的价值，不只用一段时间内获得多少票房或热度来衡量，而是经历了无数岁月更替、时代变迁之后，一代又一代的人再看依旧有所感动、有所收获。这种跨越时间的无穷力量，也是他的创作追求。

方励表示，电影是他体验过的最有魅力的行业，因为它永远充满新鲜感和活力。“每个电影项目都能带来不同的体验，每个团队都有新的面孔，整个过程从不会枯燥或孤独。尤其是在剧作阶段，几个人的头脑风暴，就可以迅速策划出新的故事。”方励鼓励每一个热爱电影的年轻人，不要犹豫，专注于用镜头捕捉世界，用故事影响世界。

方励表示，自己在电影行业多年，临近古稀才开始做导演，年轻的大家也无需彷徨。在电影公开课的最后，方励透露，自己已经开始筹划新的剧本，并且正在为另一部电影的拍摄筹集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