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潮】廖伟|在河包场做一根幸福的红苕
2025-02-04 17:27
回到离别45年的家乡,当晚,一个温暖的梦再次出现:我牧着一群白鹅,在空旷的田野上游动。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回屋,那些露出来的嫩草正好成为白鹅的美食。突然,头鹅发出高昂的叫声。原来,它的长喙寻到了“宝藏”——土下面有被农人遗漏的红苕!我急忙用随身携带的小锄头挖刨,果然是一大窝红苕,有大大小小五六根。我和小伙伴们立马找个田坎角角,升起柴火。很快,烤红苕的香甜味就在空中弥漫……
几十年来,相似的梦境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次次,我的乡愁在意外的惊喜中醒来;一回回,我的乡愁在红苕的焦香中升腾。
清晨,薄雾如纱。隔着濑川河岸,我打望这座生长着数十棵古老黄葛树的亚热带小镇——位于荣昌区东北浅丘的河包场。
小镇的历史远比这些黄葛树古老,早在唐代它就是古昌州的行州驻地,场口金凤山上高高的宋代石塔矗立着河包人的骄傲。然而,真正让河包场人得意的还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红苕。
红苕又名番薯、红薯、地瓜,原产美洲,是不折不扣的洋玩意儿。万历21年(1593),侨居南洋的福建人陈振龙将其引入福建。明末,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已普遍种植。100多年以后,红苕才进入重庆地区。
据《江津县志》记载,清乾隆三十年(1765)广东省东安县(今云浮市)进士曾受一调任江津县令,恰逢三年大旱,民不聊生,于是派人从广东老家购买回红苕种子,与妻子一起教百姓种植,第一年就获丰收。自此,红苕由江津传至巴渝大地及邻近省份。
是谁把红苕带到河包已不得而知,但就是从那时起,红苕与河包场结下的缘,年复一年在这片土地上书写。
这里有川中丘陵特有的紫红壤,沙土肥沃而沥水,可以轻松体验“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感觉,尤其适合红苕生长,红苕和红苕淀粉制成的粉条成为河包的“金字招牌”。
我在一篇描写河包风物的文章里这样介绍:当地人叫红苕为“红绕”。沙土红苕产量高,是无数农家的命根子。缺粮时可以充饥,生吃熟吃,煮着吃,焖着吃,烧着吃。每每临近春节,家家户户把煮熟的红苕切成条,晾晒干,然后在大铁锅里用河沙翻炒,炒成“绕果果”。“绕果果”出锅烫手,左手换右手的欢乐场景深深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说起红苕,自然就想起卫生院旁的陈凉粉,不仅有豌豆淀粉做出的黄凉粉,还有红苕淀粉做出的黑凉粉,大碗一角钱,小碗五分钱,那就是我们小时候心目中的麦当劳。
▲荣昌区河包镇出产的红苕粉条。(资料图)
有一天晚上,陈凉粉家热闹起来,原来是在出粉条,一大锅水已涨翻翻,“陈凉粉”光着上身,左手拿个木瓢,右手“啪啪”猛击瓢里的淀粉,木瓢下的孔里一根根金黄的条粉探出了头,瞬间就钻进沸水之中。捞起来每根粉条都有好几米长。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看见制作粉条,当时只看见他不停地拍打,一颗颗汗水往下滴……
这是一门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技艺,传统河包粉条制作有十几道工序:碾磨、过滤、沉淀、脱水、打芡、漏粉……
没想到,在我离开家乡40多年后,粉条如今已变成了河包的支柱产业。目前,全镇有粉条生产企业24家,年产量4.5万吨,实现年产值5亿元。同时,带动红苕种植12000亩,种植农民5000余户。河包成了名副其实的“粉条之乡”。
▲荣昌区河包镇的红苕粉条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产业。(资料图)
据说,现在重庆火锅消费的粉条,有一半出自河包。前不久,留在家乡的同学说河包成功举办了个“粉条艺术节”。
我还在朋友圈里看到,河包镇年轻帅气的书记邀请全国朋友去“嗦粉”的短视频。
那背景里有很多“巨无霸”红苕,不由让我想起受人敬重的刘老师。 我上小学时,刘老师已四十七八岁,高瘦高瘦,一脸严肃,少有笑容。一个寒假下午,我去刘老师家问作业,进门看见他抱着一个硕大的红苕在仔细地端详。
那是一个凹凸不平、裹满泥土的丑红苕。师母徐老师骂刘老师中了邪,头天看完电影《七品芝麻官》就抱着个红苕在研究,起因是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刘老师并没理会妻子奚落,却很严肃地告诉我,红苕里面有大学问:个虽小,可救苍生;形虽丑,淀粉洁白;至于千锤百炼之后“涅槃”为粉条,那就是价值的再次提升。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娃娃,今后有出息了,莫忘本,莫忘了是河包场的红苕养大了你。”
虽然,我最终未如刘老师期待的“有大出息”,他的教诲却影响了我的人生——即使最普通的红苕,也蕴藏着巨大的价值和无穷的可能。
看着眼前古老的濑川河,依旧那么瘦小,依旧那么沉得住气、不紧不慢自顾自地流淌着。我想起不久前在重庆中心城区的一场冬日里的茶聚。
我与一位来自家乡的朋友,坐在通远门城墙上,摆起许多有关河包场的龙门阵:摆河包石塔,摆河包九宫十八庙,摆河包小洪拳,摆河包肉龙,摆河包竹编……自然而然摆到河包红苕、河包粉条。
▲荣昌区河包镇的红苕粉条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产业。(资料图)
他说,其实河包场的红苕早已“迭代升级”,一个现代化的粉条产业园区正在打造中,规划占地总面积约322亩,已建成118亩……
当他谈到河包也在围绕红苕打造“清廉文化”时,我想起了刘老师的话。
我请这位朋友把刘老师的话带给家乡的干部们,同时,赠给他一首我刚刚完成的小诗《在河包场做一根幸福的红苕》:如果可以,就做一根红苕/做河包场紫红壤里/最普通那根……成为一根看似温婉,实则/韧性十足的粉条/这就是一根河包场红苕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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