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潮】兰世秋|在绍兴,回到文学的少年

新重庆-重庆日报 记者 兰世秋

2024-06-13 12:08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深冬的江南,吹进船舱的冷风,苍黄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

100多年前,鲁迅先生笔下的绍兴是苍凉的。彼时,38岁的先生最后一次回乡,此去经年,远离了熟识的老屋,永别了熟识的故乡,乡愁就成了先生笔下最撩人心伤的疤痕。

100多年后,我去绍兴,心情是雀跃的,因为可以跟着少年时读过的语文书,去和迅哥儿,和他的百草园,还有闰土相遇。

水巷阡陌,古桥如织,黄酒飘香……这是我对绍兴古城的最初印象。

▲绍兴古城。绍兴市委宣传部供图

明代袁宏道有诗:“闻说山阴县,今来始一过。船方革履小,士比鲫鱼多。”诗句所说的正是山明水秀、人文灿烂的江南胜境——绍兴。

士比鲫鱼多,是比喻绍兴的名人比河里的鲫鱼还多。

曾经,越王勾践在这里演绎了卧薪尝胆、重整河山的壮歌;

曾经,书圣王羲之与一众文人雅士于此流觞曲水,写下“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曾经,诗人陆游在此留下“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的千古悲情……

▲绍兴古城。绍兴市委宣传部供图

绍兴是魏晋风骨,是钟灵毓秀,是诗情与浪漫,也是我们和迅哥儿共同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儿时记忆。

这座千年古城,早已在语文书里与我们相识数次。

生于1970年代的我,彼时新学期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刚刚发下来的语文书一口气从头读到尾,那是我们这一代人共有的文学启蒙。

小小的乌篷船,街上不时冒出的“阿Q”、小商贩的店招上写着“茴”字的四种写法……大先生在绍兴留下的印记随处可见。

鲁迅故里位于绍兴市越城区鲁迅中路241号,其中的周家新台门,就是鲁迅诞生和青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

初到绍兴的远客,耳边常会听到“台门”这个词,不免感到新鲜。在绍兴,台门起初是对有身份之人住宅的尊称。随着历史的变化,就把具有一定规模、封闭独立的院落都称为台门。

明晃晃的阳光从绿树浓荫间透下来,周家新台门大院六进,坐北朝南,青瓦粉墙,有大小房屋80余间。

台门斗、大厅、香火堂、侧厢……走进这座古色古香的深宅大院,柳絮漫天,清风徐来,丝丝缕缕都在讲述着老宅的过往时光。

须臾间,我仿佛回到了刚刚拿到小学语文课本的少年时代。

光阴缱绻,岁月如歌,这里依然可见周家家学渊源。

德寿堂,是整个周氏房族公共活动的场所。厅堂正上方高悬着“德寿堂”大匾,堂前挂着“松鹤图”,并配有一副对联:“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

穿过德寿堂,经过一段长廊,便来到了天井处。两株大树长得苍翠挺拔,正努力地向着天空伸展。

这里原本种着两株茂盛的桂花,故名“桂花明堂”。眼前的一组小型雕塑别有情趣:小小的迅哥儿趴在小桌子上,坐在一旁的祖母正给他讲故事。

▲桂花明堂的雕塑。 记者 兰世秋 摄

“那是一个我的幼时的夏夜,我躺在一株大桂树下的小板桌上乘凉,祖母摇着芭蕉扇坐在桌旁,给我猜谜,讲故事。”这是鲁迅在散文《狗·猫·鼠》中的一段文字。

鲁迅在作品中多次提及这位祖母。她疼爱孙辈,常给迅哥儿讲述一些诙谐有趣而又寓含人生哲理的故事。她讲白蛇传说“水漫金山”、也讲老虎拜猫为师……

岁月更迭,长大成人的我们,谁的心里没有一个永远慈爱、永远会讲故事的祖母呢?

我们的少年时光,因为有祖母笑眯眯的眉眼、夏夜摇着的芭蕉扇和“毫无原则”的宠爱,变得无比温暖。这样的温暖,成为一代文豪鲁迅内心深处最难以忘怀的记忆;这样的温暖,也支撑着迅哥儿,以及现在的我们,共同去面对成人世界的艰辛和残酷。

岁月更迭,长大成人的我们,谁的心里又没有一个闰土一样的玩伴呢?

“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多少年了,少年闰土的形象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恍惚之间,这个形象和我的表哥长生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当我在鲁迅家的厨房,看到一乘三眼大灶,看到壁上挂着的竹编菜罩和墙角硕大的水缸时,才会如此心生感慨。

▲鲁迅家的厨房。 记者 兰世秋 摄

这里是少年鲁迅和他最好的玩伴章运水最初相识的地方。运水即是短篇小说《故乡》中少年闰土的原型。

我在12岁时的语文书里读到这个和我同龄的灵动少年。

夏天猹在月夜下偷吃西瓜的时候,看瓜的他会手持一柄胡叉,猛地向皮毛油滑的猹刺去;冬天的雪地里,他会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将鹁鸪、角鸡、稻鸡通通变成他的猎物。

我时常会把表哥长生和闰土联系在一起,同样是来自乡村的灵巧得不得了的少年,他有一双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一双黑黢黢的小手一会儿变出一个弹弓来、一会儿变出一艘有篷的小纸船来。

他会用不同的植物编织出各种形态的昆虫,他能在林间找到让小伙伴们解馋的不知名的野果,他甚至还能让最凶的土狗在他面前都变得温顺无比……这些技能让在城里生活的我羡慕极了。

我又去了三味书屋寻找迅哥儿刻有“早”字的课桌,去百草园寻找“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

▲三味书屋。 记者 兰世秋 摄

遗憾的是,课桌被圈起来保护,离得很远,“早”字是看不到了;百草园已成一片油菜地,不见“有莲房一般果实”的木莲和“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的轻捷的叫天子。

正如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的:“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我们终将和过去告别。

可是,告别并不意味着遗忘。身边游人如织,阳光正好,多少人慕名而来,或许,我们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看到什么,只是为了回到文学的少年。

▲百草园。记者 兰世秋 摄

我们想要追寻的,是在成为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民主战士之前的迅哥儿的踪影。

那个文学的少年,曾经照亮了我贫乏的少年时光。来绍兴,是寻找文学的少年,也是寻找少年时就在心里埋下的希望的种子。

伟大的作家,往往也是伟大的预言家。

在《故乡》的最后,鲁迅发出了“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预言和希望。

这个希望由闰土的孙辈实现了:章运水的孙子章贵,20岁之前还目不识丁,1954年调到绍兴鲁迅纪念馆工作,朴实而好学,1976年出任绍兴鲁迅纪念馆副馆长,直到退休。

而我的表哥长生,也并未如闰土般木讷麻木地老去。他在青年时离家,打零工、学技术,吃苦耐劳,孜孜以求。辗转多年后,他在中年时回到故乡,拥有了自己的一片茶园。

我们再次相见时,他目光清澈,双眸仍如几十年前的那个少年般乌黑明亮……

编辑: 刘一叶   主编:吴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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