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如果他们去不了远方，我就把远方带回来……

就像物理学上的绝对零度。虽然只是理论的下限值，在现实中无法达到，但并不妨碍人类孜孜不倦地追求。在新闻报道中，真相亦如此，从来就没有真相，只有无限接近真相。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央广网重庆频道推出以“绝对零度”挂栏的深度报道栏目，持续关注社会热点，不断追踪重大事件，通过小切口反映大背景，通过大事件凸显小人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辈将上下而求索！

央广网重庆12月4日消息（记者肖庆华 实习记者向荣 张睿）“我也想去你们村当爷爷奶奶；我要是在这个村，天天都要去当群演；别的不说，你让空巢老人快乐起来就是最伟大的……”

距离重庆主城3小时车程的开州区竹溪镇青吉村，村里的老人们突然成为了互联网的“常客”，时常出现在穿着高跟鞋的“名模坤”拍摄的各类视频中：走红毯、蹦迪、自拍、模仿秀、乐队、考试……

体育生/奢侈品导购/名模坤/乡村CEO/高跟鞋书记……这些都是程中坤身上的标签，当初为拍摄视频博眼球穿的高跟鞋，如今却成了他在网上最受欢迎的称呼来源。村里不少老人都在视频中露过脸，无一例外成了“高跟鞋书记”的闺蜜。

网友们丝毫不掩饰对“高跟鞋书记”的喜爱：“我已经为你写好报道标题——扎进泥土中的高跟鞋”“一双高跟鞋撑起了整个村的快乐与美好”。

家中院坝“闺蜜”聚集

11月18日，听说程中坤要接受采访，村里的老人们纷纷赶到他家。这是一栋30多年前的老房子，门前有个院坝。矮矮的围墙外，树上挂满了红色的橘子，平整的农田紧邻屋舍，山谷里时不时传来鸟鸣。

程中坤正忙直播前的准备，“闺蜜”们凑过来，东看看西瞧瞧，顺手拿起他手边的小零食“试吃”。“坤坤，今天搞啥子事情？”

▲“闺蜜”们围观“名模坤”直播（央广网发 张睿摄）

院坝里，更多的“闺蜜”在健身器材上锻炼，或者凑成一桌打牌、嗑瓜子、摆龙门阵。他们就像横店的群演，在片场跑跑龙套，瞅准机会多点“戏份”。

屋檐下的台阶上，摆着几双显眼的高跟鞋。有长筒靴，也有一字带凉鞋。其中一双红色高跟鞋高8厘米，鞋子前端已经磨损。这些鞋都是程中坤拍视频的道具，也是他的标签。

2022年程中坤的抖音号“名模坤”发布了第一条视频，截至今年12月4日，共发布作品243条，收获74.2万粉丝、1119.7万次赞。视频内容以旅游、乡村生活，幽默风趣类作品居多。

两年前从成都体育学院毕业后，程中坤找了一份奢侈品销售的工作。经验不够，努力来凑。他有自己的销售技巧：“当时卖皮具，我会亲自上身给他们看。说‘这个你可以约会的时候用呀’，我就一边演示一边走秀。”顾客们喜欢他这种直接、热情的展示方式，但他仍然觉得自己跟城市格格不入。

第二年，程中坤选择回到数百公里外的家乡，在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院坝里开始新生活。

高跟鞋不“火”闺蜜“蹿红”

跟很多的自媒体博主一样，程中坤的直播生涯并不顺利。

回乡前，程中坤在成都注册了“名模坤”的抖音号，并拍摄一些有趣好玩的视频，但一直没什么关注度。2023年9月，他开始尝试穿着高跟鞋拍搞笑视频，依然不温不火。

“最开始村里老人出镜其实是偶然。当时我蹲在路边直播吃饭，村里的老人不小心入镜了。”这次偶然闯入镜头的老人，让程中坤突然找到了灵感。“我发现大家觉得很好笑，反响很好，就想着村民一起出镜来拍。”

▲程中坤和老人们的蹦迪合照（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于是他开始以“给女朋友测试高跟鞋”为题，拍摄短视频。这些视频没有太多脚本，大多是他穿着高跟鞋蹦蹦跳跳，村里的老人们则悠然自得地在旁边种地、打牌、闲聊。单条视频的流量也从之前的五六千，涨到了三五万。

12月25日，程中坤拍摄的视频中第一次出现了和老人们的合影。视频封面是一张模糊的合照，程中坤和“闺蜜”们站在一棵用橘子和松树枝做成的“圣诞树”前，开心“比耶”，金灿灿的橘子随树上的彩灯一起亮了起来。“最近帮很多家村民卖了橘子，今天打包到天黑……我提议大家做一棵圣诞树，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们都非常热情，于是我们做了这棵全世界最美的圣诞树。”

从一个人的独角戏到家人携手，再到闺蜜们助力，“高跟鞋书记”的群演队伍越来越庞大。视频不断更新，闺蜜们的“咖位”也从背景墙升为“男二号”“女二号”。视频里大家合体创造快乐，镜头之外也共同努力生活。

2023年冬天，程中坤把村民们的橘子收购后，在网上直播销售。“我直接买了他们的橘子，不是帮忙带货。我自己来处理所有的售后问题，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卖出去后的问题。”

远方“何止”在远方

“有没有去看过天安门？”

“去过，在电影里头。”

今年年初，程中坤在跟73岁的闺蜜陈长梅聊天时，发现了一个问题：村里很多老人连一张出游的照片都找不到。于是他筹划着干点什么，“如果他们去不了远方，那我就把远方带回来。”

4月，程中坤找到了南京的一位摄影师朋友，两人一拍即合。

很快，程中坤家的院坝里挂起了2张巨幅喷绘，1张是雄壮的天安门城楼，1张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景房。消息传出，闺蜜们找出了平时很少穿的衣服，乐呵呵地赶来了。

▲程中坤组织村里老人拍照 （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大妈穿上了崭新的白衬衫，特别准备了一束鲜花；想要露齿笑的大爷紧急叫停，说要先戴假牙；银发奶奶赶忙梳头，仔细整理着自己的发型……这场“把远方带回来”的拍照活动，被拍成了短视频，收获了6万的点赞。

“他们穿了最体面的衣服，去了心中向往的地方。”

“看到这个好想我爷爷，我们说好的今年带他去北京，可他去年年底离开了。”

除了“去远方”，老人们还跟着“书记”体验了不少新事物。走红毯、搞乐队、蹦迪、理发、带货……

程家院坝的一角有个遮阳棚，铁架上挂着一些装饰品，彩灯有长有短，像精美的珠帘。夜幕降临时，音乐响起，灯光闪耀，身体舞动，这里变身成了迪厅。作为“服务生”的程中坤穿上高跟鞋，迎接第一次蹦迪的闺蜜们。

闺蜜们也没客气，放下锄头，穿着干活的衣裳，戴着袖套就来了。他们跟着音乐简单地蹲起，笨拙地挥动手臂，脸上挂满微笑。

面对突然铺在地上的红毯，老人们放声大笑，丢掉锄头、放下背篓直接开走。他们学着程中坤的样子，穿上用编织袋做的“时装”，摆出各种造型，在镜头前和“书记”互动。正在厨房烧火做饭的奶奶袁永菊被临时拉了出来，也在自家院坝里走了一次红毯，她的定格造型是露齿大笑+双手比耶。

▲程中坤和老人们走红毯（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一张红地毯、一台手机，老人们裹满泥巴的“模特步”，走出大山也走进了心坎里。

快乐是乡愁的“解药”

小学到高中，程中坤一直都和爷爷奶奶在村里生活。“小时候我常去邻居家吃饭。夏天很热，有时候吹着风扇就在他们家睡着了。”作为曾经的留守儿童，他说想留在乡村。

据统计，青吉村人口3246人，60岁以上的老人共714人，其中约一半是空巢老人。

“看到有些老人坐在门口，也没人说话。你说他们又不会玩手机，他们在想什么呢？”程中坤把老人们叫到自家的院坝来打打扑克，试着拍些视频。“我拍视频一般都是一遍过，用不了就不用。”程中坤说视频中很多笑点，都源自大家的自然反应。

有一次程中坤出差回来，村里的一位婆婆拉着他的手，“还好你在，大家在一起好好玩，你不在的话就好冷清。”这成了程中坤坚持的动力。

慢慢地，拍视频成为老人们的一项娱乐活动。现在不用叫，他们也想到“书记”家的坝子里坐一坐，打牌、聊天、吃“书记”的零食。经常出镜的“闺蜜”陈长梅笑着说：“在外地的子女也很支持我拍，他们说在网上看到我嘻嘻哈哈的，状态不错，他们很放心！”

▲程中坤和老人们在自家院坝 （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程中坤的视频对于很多在外务工的年轻人来说，是一剂乡愁解药。“有个在广州打工的妹妹跟我说，她老家也是我们这个地方的，看到我拍的视频里有老家的蓝天白云……她说谢谢我！”说着说着，程中坤哽咽了。“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她却说谢谢……”

考到大城市又回到乡村，程中坤的家人们却很支持。程中坤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早年在外务工，现在在家种橘子。视频中，父亲作为“男二号”出镜，但时常喧宾夺主。直播时，父亲会和程中坤一起出镜，不时地接话，和网友互动。母亲除了自己出镜，平时也要张罗着拍摄：“希望他多照顾一下村里的老人，平时他们的子女也不在身边。”

两个“书记”的默契与坚守

“小心莫踩到了，这个菜苗是我自己种的。”青吉村驻村第一书记张承畅指着地里参差不齐的小白菜秧说。2023年6月，重庆邮电大学教授张承畅，受市委组织部委派担任青吉村驻村第一书记；同年9月，程中坤回乡创业。两位“书记”先后走马上任。

▲程中坤与驻村书记张承畅 （央广网发 受访者供图）

上任后2个月，张承畅策划了暑期留守儿童读书活动，组织村里的孩子朗诵《诗经》里的名篇，鼓励孩子们分享《孟姜女》《亡羊补牢》《乌鸦喝水》等传统文化故事，带领他们用废旧报纸进行创意剪裁……

今年4月，程中坤来到村里一所幼儿园给孩子们拍照。“我去了才知道，他们几乎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知道要拍照，特地穿上了校服。”

“你们会想爸爸妈妈吗？”男孩默默点头。“会给他们打电话吗？”男孩默默摇头。在最后的大合影中，孩子们的笑容和飘扬的彩旗定格在阳光里。

5月12日，程中坤给村里留守的妈妈们过了一次母亲节：“当时想着不能给我妈单独过，我得给所有妈妈都过个节。”他在院坝里架起大锅炒菜，妈妈们则帮着传菜、放盐……“闺蜜”王端青说她从来没过过母亲节。

驻村书记张承畅介绍：“青吉村有三种‘留守妇女’，一种要照顾孩子，一种要照顾老人。还有一种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老人，这种占一半以上。”

在对口帮扶单位—重庆邮电大学的帮助下，青吉村成立了一家专为本村妇女提供工作机会的村办服装厂。这里工作不限制上下班时间，采用计件计酬的结薪方式，方便村里的留守妇女早晚接送孩子，平时照顾老人。截至今年10月，服装厂已经为留守妇女们发放了五十万元的工资。

两个“书记”携手，是默契，也是双向奔赴。“你娃儿做得还是不错，村里像坤坤这样的青年再多些就好了。”驻村书记拍着“高跟鞋书记”的肩膀说，“我们想多鼓励、支持坤坤这样的回乡创业青年，同时也希望我们能够一起携手为青吉村的乡村振兴再多做点什么。”

两位“书记”筹划着在今年年底，为青吉村的老人们打造一场独特的乡村健步行。做热身操、健步走、定点打卡、发放礼品……程中坤还在网上发起了征集活动，邀请50名网友参与他正在给村民们筹办的首届“村晚”。

记者手记：够不到未来就拥抱当下

2015年青吉村完成脱贫，这里的街道是整洁的沥青路，道路两旁林立着两到三层的精致小平层，一簇一簇的橘子树穿插其中，青红交加的果实点映着苍翠的群山。在“高跟鞋书记”的院坝里，他和闺蜜们的故事还在继续。镜头之外，“高跟鞋书记”也会时常跟着村民挑水、搬橘子、浇地……

面对网上的各种争议，程中坤的回应是“别人朝我扔泥巴，我用泥巴种出花。”程中坤的主业是直播带货。除此之外，他把其他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跟闺蜜们的快乐事业上。

他说：“我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是现在我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