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早上8点，巫山大山深处，晨雾还未散尽，54岁的村医李尚发背着黑色出诊包踏上蜿蜒的山路。泥泞的碎石坡上，他推着摩托车艰难前行，背包里的设备、仪器和常备药随着颠簸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3月3日，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村医李尚发骑着摩托行驶在山路上。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这样的场景，他已重复了37年。

李尚发是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唯一的村医，1988年就开始出诊，他用脚步丈量着全村1226户、3558名村民的健康防线，累计诊疗18万余次，为家庭困难患者垫付医药费10万余元。

李尚发曾荣获“全国优秀乡村医生”等称号，最近，他又入选了第十批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名单，面对荣誉，他淡然一笑：“行医乃积善积德。村民需要我，我就守在这里。”

学医，是因为热爱

李尚发行医的故事，始于一个普通却又充满艰辛的家庭。

幼年时，家庭条件不好，李尚发跟着父亲放牛、砍柴，生活虽简单质朴，却也充满乡村的宁静与祥和。一次特殊的经历，在李尚发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医学的种子。

上小学一年级时，李尚发因消化不良引起身体不适，舅父用推拿、按摩的方法为他缓解了症状。这神奇的一幕让李尚发对中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仿佛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被悄然打开。

从那时起，小小的李尚发开始留意身边的中草药。父亲带他认识了仙合草、白头翁、狗牙草等多种中草药，了解它们的功效，慢慢地，他认识的中草药达到100多种。这些知识不仅丰富了李尚发的生活，也让他对医学有了更深的热爱。

1981年，父亲突发肠梗阻，病情危急。村里的老医生孙综强赶来为父亲看病，并建议到镇上做手术。彼时，李家因家贫无力支付手术费，这名老村医为此垫付了五六百元的救命钱。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经过半年的康复，逐渐恢复了健康。在这期间，孙综强经常到家里看望。孙综强的医德医术，让李尚发深受触动。

“那时我就想好了要当医生，帮助那些身处困境的人们。”李尚发回忆说。

▲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完成工作的李尚发返回卫生室。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于是，李尚发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在父母的支持下，带着满心的期待去拜师。

拜师学艺的路并不平坦。一开始，孙综强不愿意收李尚发为徒，觉得他文化程度浅，难以学好医术。为了考验李尚发的决心和毅力，孙综强给了他两条路——拿出儿科和中草药的书，看看他能记住多少；让李尚发照顾自己种的黄柏树，以此来检验他是否有耐心和恒心。

面对考验，李尚发没有退缩。他白天种地、除草，精心照顾着黄柏树；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抄写药性，没有笔记本，他就用捡来的纸壳记下400多味中药的名字、功效。

四年苦学，李尚发熟稔把脉、针灸和草药配方。1988年，他正式成为一名持证村医。

出诊，村民可以随叫随到

杨坝村离巫山县城有30多公里，到场镇也有10多公里，村民步行到镇上看病来回需要3个小时。如此，只要村民有病痛，不管刮风下雨，李尚发都随叫随到，山间小路上常常能看到他带着小药箱匆匆赶路的身影。

▲村医李尚发又踏上出诊的山路。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李尚发最开始行医全靠走路，以前一天要走上10户人家，最远曾到过巫山与湖北交界的村。

冬天脚冻得裂口，李尚发就把棕树毛垫进草鞋里，这样就暖和多了。2000年，他攒钱买了第一辆摩托车，至今已骑坏8辆。

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杨坝村每户门框上都钉着块木牌：正面是家庭健康档案编号，背面是李医生的电话号码。这个编号系统如今已更新到第三代，从最初的粉笔字到现在的防水贴纸，记录着全村1226户、3558人的健康密码。

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李尚发已入睡，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头，村民张华焦急地喊道：“李医生，快来救救我爸，他胃出血了，情况很危急！”李尚发的心猛地一紧，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披上雨衣，背起药箱，冲进了雨幕中。

山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异常泥泞和湿滑，每走一步都十分困难。但李尚发没有后退，他凭借着对山路的熟悉，用力往前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患者家中。”

▲李尚发正为村民做检查。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当李尚发终于赶到患者家里时，全身早已湿透。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他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熟练地为患者检查、止血、输液，同时安抚患者和家属的情绪。

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患者的病情终于得到了控制，转危为安。李尚发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简单休息了一下，又投入到了新一天的工作中。

还有一次，也是凌晨时分，李尚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到一位村民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说自己的父亲突然肾结石发作，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李尚发二话不说，拿起药箱，跟着村民就往他家跑去。

到了患者家中，李尚发见患者痛苦的样子，心中十分焦急。他马上为患者进行诊断和治疗，注射了止痛药，缓解其疼痛。随后，他又陪着患者前往镇卫生院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在卫生院里，李尚发忙前忙后，为患者办理各种手续，直到患者的病情稳定下来，他才放心地离开。

这样的夜间出诊，在李尚发37年的职业生涯中不计其数。“过去半夜出诊打手电，现在设备先进了，但山路还是得一步一步走。”李尚发拍了拍沾满泥浆的车轮。

欠条，治病救人不能等

李尚发的家就在村卫生室，卫生室进门两边是药房，里面两间房是诊疗室。

▲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卫生室，村医李尚发收拾好出诊包前往村民家中。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在他的卫生室抽屉里，摆放着好几摞泛黄的笔记本，上面珍藏了他从医37年的珍贵记忆。

翻开账本，除了有开药处方，还有几百张未兑现的欠条：2016年王德贵的肺炎用药费58元、2020年周小芳的儿童疫苗费30元……最新一条停留在2025年2月20日，80岁的张代志，患有前列腺癌，垫付了千余元医药费，还给了200元的红包。

“有些账本被老鼠啃了，有些被雨水泡了，但治病救人不能等。”李尚发说，为让不识字的老人安心，他坚持手写欠条，让对方按手印。37年间，他垫付的医药费10万余元，却从未催收，“看到乡亲们康复，比拿到钱更高兴。”

2020年冬夜，一名83岁的癫痫患者发病，家人手足无措。李尚发冒雪驾车一个多小时，把老人送到县医院，垫付住院费并守候至脱离危险。

出院时，老人颤巍巍地掏出皱巴巴的200元红包，被李尚发坚决退回：“您健康了，就是给我最大的红包。”

卫生室的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锦旗，上面写的都是“妙手回春”“神医华佗”等，不仅有本村居民送来的，还有其他村的。

“医生都劝我放弃治疗，我准备不治了，回家等着。”巫山县当阳村村民罗映松患有肝硬化，经嫂嫂介绍，找到了李尚发。

2005年5月，李尚发骑摩托、走山路，经过四个多小时才到罗映松家。当时，李尚发用中药为其调理，治了一年，病情基本得到控制。

▲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卫生室，李尚发为患者抓药。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2006年，罗映松拜托家人为李医生送来锦旗，现在他好好地活着，而这面锦旗的边缘已微微卷起。“看着乡亲们健康平安，就觉得这辈子值了。”李尚发感慨道。

细心，时刻情系村民健康

“患者周长秀，74岁，病情有高血压、冠心病、头疼、白内障……”下午，在卫生室接诊休息间隙，李尚发的手机传来一阵提醒声，他一边看向屏幕上的信息，一边说：“我接单了，马上出门。”

▲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卫生室，村医李尚发准备出发行医。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话音刚落，李尚发迅速把无线上网手持多普勒彩超、便携式心电图机，检测血脂、血压、血氧、血糖的仪器等十几种设备装进出诊包里，出门骑上摩托车朝患者家驶去。

这是巫山在2023年推出的民生项目——“行走的医院”。“以前，我们就是一个血压计，一个听诊器。”李尚发告诉记者，现在有了这套新的设备，就是全科医生助诊包，设备小巧便携，功能齐全，可以在村民家中完成多项基础检查。

▲李尚发为看病的村民指出健康问题。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周大姐，你的高压157，低压84，血压偏高哦，还有一点心肌缺血，平时少吃肥肉。”来到周长秀家里，李尚发赶紧给患者检查，检查的报告和结果也会同步传送至巫山县人民医院，若患者病情严重，县医院的医生立马会诊，救护车随时上门。

在给周长秀看病的过程中，又来了两位老人。“你是黄克美，73岁，老伴叫向光彩，85岁，中过风，你们老两口都有高血压。”见到老人，李尚发脱口而出二人的个人信息。

过一会儿，李尚发为两位老人量了血压，随后拿出药。黄克美行动不便，李尚发就把药丸轻轻放进老人嘴里，再慢慢抬起手臂，喂老人喝下温水。

▲巫山县官渡镇杨坝村，李尚发为村民做健康检查。记者 尹诗语 摄/视觉重庆

“上次李医生到我家来检查，还给我们做了一顿饭，有腊肉、豆腐，好吃得很。”向光彩兴奋地聊起来。

“李医生是个好医生，随喊随到，没得话说。”另一边，周长秀的弟妹杨永春接过话茬。

看完病后回去的路上，李尚发想起上午接到86岁的独居老人杨锡兰女儿打来的电话，告知其母亲该做检查了，药也吃完了。

李尚发掉头去往杨锡兰家，找了个遍，都没发现老人的身影。李尚发没有慌张，思考片刻，往隔壁走去，原来杨锡兰在邻居家看电视。

“我们村的村民，尤其是老年人，我基本都晓得各家情况。”说话之余，李尚发为杨锡兰测起了血压、血糖。

另一边，卫生室里，李尚发的妻子杨永凤种田归来，结婚31年，她独自操持家务，最怕听到丈夫摩托车的异响。“出诊超一小时没回，我就心慌。”杨永凤低头摩挲着围裙。

傍晚时分，下了一天雨的天空，终于放晴，夕阳西下，李尚发结束出诊。背包侧袋里，妻子准备的降压药原封未动——他又忘了自己的高血压。山路上，新刷的“学雷锋树新风”标语在暮色中鲜亮如血，而前方农家窗口透出的点点灯火，恰似这深山医者用37年守候点燃的生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