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寿古寨见一口古井，水声清洌，自山上来，想来是有历史的。那口井便这古寨的旧名片，水中的倒影弥散开来，仿佛有旧时的土家人来这里汲水，日子总是在浇灌中生长。

旁边的吊脚楼是新修的，多了些新意，主动，厚阔，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想便可以明白，过去的古寨是民居，节约，守着某份传统。而现在修复的，更多的用来招待游客，自然要阔大一些。

我们一群人跟在导游后面听秦良玉的故事。赞叹不止，这脚下的土地，也被秦良玉这样的巾帼英雄踩过，想到这里，便觉得格外生出一股豪气。

这豪气果然有用。

渐近黄昏时，宾客们已经在万寿古寨的广场上入座。上得二楼，看看那些从城市里远道来的人，会觉得，他们被这古寨的空气湿润，融化，渐渐有了山里人的样子。他们在围桌上坐定，一起讨论下午的景致，一桌一桌坐满了人，摆放在院子里，便有了旧时乡土的味道。似乎是古寨里的人家有了喜事，大家都来喝喜酒。偶有小孩子在桌与桌之间追逐，更是多了欢庆的气氛。

有土家族装扮的服务人员一筐一筐地将那粗瓷小碗放在一个个酒桌旁边，菜还没有上来，夜色也还在酝酿着。只是那一筐一筐的酒碗，便将客人们的某个话题打开了。

菜还没有上来几只，不远处的廊房下面，已经有人开始摔碗了。这是我们今天最为兴奋的原因，我们都要来感受一下土家族的摔碗酒。

摔碗自然是一种旧俗，导游解释说，过去的土家族人常常面临外敌的侵扰。但是族里的人也常会有矛盾，甚至不相往来。然而在外敌进犯的时候，族里有矛盾的人，会喝摔碗酒，大口喝完，将酒碗一摔，表示一笑抿恩仇，然后一致对外。而随着时间的演化，近代以来，摔碗酒更多是土家族的人用来招待他们喜欢的人，或朋友，或亲戚，喝完酒，摔碗，然后拥抱，以表达深情。

我虽然酒量极为有限，但是已经被劈啪作响的摔碗声所激动，喝完一碗摔了，又倒上。这欢快来得急切，肆意。三碗酒下肚以后，我便开始来者不拒了。我只感觉那酒中有一句诗，可是词句模糊，越来越远。我呢，伸出手摘到的是一抹夜色，追不上那诗中的意象。

酒是甜的，却出乎意料的烈。我前后摔了七八只碗。有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那土家族的歌声悠长且动情，似乎将夜色照亮了的一点点。我睁开眼睛，才知道，篝火已经点着了，不少客人跟着领舞的人开始跳舞了。

有醉酒的人加入人群，舞步难看，惹笑了不少人。我有几次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冲入舞蹈的人群，但均宣告失败。

内心里的磁场被这热烈的酒打破了，这酒水里有石柱的山，有石柱的秋天，有石柱的历史风物，也有石柱的英雄气。

世事多变，当年为了战事胜利的摔碗酒如今成为城市人体验风俗的旅游体验项目。那些被摔碎的陶碗碎片，如同石柱的方言，尖锐，陌生，且有着极容易辨识的执著。

我被酒冲击到了旧时，我隐约看到秦良玉将军，手持长枪，在历史的关口，守住了她所忠诚的大明王朝。我踩着酒碗的碎片离开万寿古寨，生出一股豪气，冲向茫茫夜色。（赵瑜）